一句话是说不完的

话剧

我在角落里睡了。

 

那是一个话剧团后台很少有人光顾的排练场,是一幢三四十年的老建筑的三层走廊尽头的一间屋。那里面有舞蹈教室会有的整面墙的落地镜子,空旷的地中间,零散随意地摆放着几张桌子,几把椅子,就好像刚刚排过什么怀旧的剧目。水泥地面上不规则的裂痕因年代而愈发深刻,有的通向西边宽大的铁格子窗和飘动的纱帘,有的指向道具间锈得变形的铁门。

 

在屋子的东南角,堆放着很多海绵坐垫,女演员巨大的纱裙,刚刚赶制好的红色的幕布,还有满满几袋子装着的最终一幕会飘洒下来的金色的纸花,这些东西堆放在那里,而我,就躺在上面,躺在这个屋子的这个布置的有点柔软的角落里,睡着了。那种睡着的感觉很安全,很惬意,很舒服,我深深地嵌在这些柔软的东西中间,好像被包裹着,又好像被拥抱着,没有顾虑,也再不慌张。

 

这个时候,下午三点钟了,最辉煌的夕阳光毫不客气的,好像老朋友一般不请自来。他穿过铁窗,又透过纱帘,随着他的目光的变换,将角度压低,一点点的探索进屋子,侵蚀着屋子里的黑暗和阴影,慢慢逼近,终于,他够到了我伸长出去的脚,而没多久,我的脸也被照得红了。我用手遮住眼睛,感到身体很暖和,翻了个身,又皱了皱眉,终于还是觉察到了这熟悉的光。我尝试着缓缓睁开眼睛,可是在那之前最先感受到的竟还是这屋子里特有的味道,老房子,老家具,老窗帘,还有老空气。

 

我透过遮挡的手审视这屋子,起先是没有颜色的,好像某张老照片摆在面前,失去焦点,分不清轮廓,但是渐渐地,一切都被重新上了颜色般焕发了生机,灰色的地面,白色的纱帘,青色的铁窗,黄色的桌椅,透着暗红的锈迹斑斑的铁门,还有透亮的落地镜子里,映照出我所在环境的全部,而这时候,风吹进来了,于是本来定格的时间,好像流动起来了。

 

到底是为什么呢?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样一间屋子里呢?这到底是什么处境呢?

 

在我睡眼惺忪,还摸不清状况的时候,排练场的门被推开了,一个女孩儿走了进来。她大概一百六十五公分,长发,白色连衣裙,白鞋,背着蓝色的背包。五官清楚而精致,是很漂亮的。

 

她慢慢走进来,站在排练场的中央,很困惑的环顾了四周,叹了口气,拉过一把椅子,坐了下来,正背对着我。

 

她一定是没看见我,因为我陷在一团海绵垫子和幕帘中,隐藏的既隐蔽又巧妙。我不能出声,出声定会吓到她,因为她会惊讶的看见一个狼狈不堪的,蓬头垢面,一身酒气的男人挣扎着想要站起来。

 

对了,为什么我会一身酒气?我让自己隐蔽的更深,透过纱裙的遮掩好像猎豹窥视猎物一样一动不动。但是我的脑子飞快地在想,我什么时候喝了酒?

 

我没有失忆,或者没有患有失忆症,我很轻松地想起了我是谁。我是一家出版单位的编辑,叫雷门,26岁,我住的地方,工作的地方,常去的地方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浮现在我脑海里。我有个女朋友,不,我没有女朋友。我的原来的女朋友,就是一年前分手的那个人,她在昨天嫁给了她们公司的销售经理。

 

对的,我因此很伤心,并且喝了很多酒,这酒一直喝到今天早晨,就在这剧团楼下的酒店喝的,陪我喝酒的三个人是我哥们儿,他们把我扔在这儿了,对,就是这样。

 

我被纱裙的布料搔得很痒,乱动的时候终于被这姑娘从镜子中看见了。她转过身来,有点惊讶的看着我,然后笑了。

 

【你是雷门?】

 

【我是吧。你怎么认识我?】

 

【我不认识你,但是有人告诉我来这里等你,要等的人叫雷门。】

 

【怎么确定是我?】

 

【说你是一身酒气的,就觉得是了。】

 

【找我干什么?谁让你找我的啊?】

 

见我挣扎着要站起来,她主动过来扶我,我踉踉跄跄地走到椅子边,费力的坐下来。

 

【小山让我来的。】

 

小山就是昨晚陪我喝酒的损友之一。我的大学室友,陪我疯玩但是从不挂科,从不补考的坏人。

 

【找我干什么啊,有事儿啊?】

 

【没什么事儿,他介绍我来跟你相亲。】

 

【有这种事儿?你们俩什么关系啊?】

 

【我是小山的姑奶奶。我辈分比他大,我们是亲戚。】

 

【姑奶奶啊。。听着怎么像是开玩笑呢?】

 

【没有玩笑,是真的。我还比他小,我今年大学毕业。】

 

【那我得管你叫什么?】

 

【叫我林怡就行。】

 

好吧,还是没有逃开这样的命运。

 

【林怡你好,我是雷门。我昨天晚上喝了很多酒,现在衣冠不整的,实在对不住。】

 

【没事儿,你正常的时候我也见过,我早认识你的,不必介意。】

 

【早认识我?怎么认识的?】

 

【你和小山出国那一年,我们家去了很多人送行,大概得有七八人,我那个时候就混在里面,那时我高三。】

 

【啊,这么说有点印象的。转眼五年过去了,快五年了。】

 

【是啊,五年了。我听说你不太开心。】

 

【谈不上开不开心,还行吧,现在醒酒了,感觉不错,神清气爽的。】

 

【那我们现在去哪儿?】

 

【真相亲啊?不是小山派你来玩儿我的吧?】

 

【看着像么?】

 

【不像不像。你要是不介意的话,我家在附近,很近的,我想先回去洗漱一下,换件衣服,半个小时后在旧时光见面怎么样,不远的一个咖啡厅。】

 

得到了应允,我回了家,我家就在对面的小区,自己租的房子,草草地洗了澡,吹干了头发,换了身干净的衣服,不一会儿两个人已经面对面的坐在了旧时光里。

 

【你喜欢我对吧?】

 

【怎么见得?】

 

【刚才清醒下来,我想起小山其实很多次提起你,我对你是有印象的,而且你见过我,知道我现在的处境,喝得醉醺醺,宿醉未醒,还穿戴整齐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见我,这不是说明喜欢我么?】

 

【首先那个地方并不莫名其妙,我算是在那里工作,我是个话剧演员,现在每周的周一到周五都会在那个剧场演晚场。其次我是见过你,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,但这个和喜欢你没什么关系,并不是五年了念念不忘才来的。最后,不是小山让我来相亲的,他知道我晚上演出在这里,让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。】

 

【所以,我都理解错了是么。。对不起。】

 

【也不算全错,小山让我来看看你,但是我把它定义为相亲,所以你是对的,我喜欢你。】

 

【啊?】

 

【对啊,喜欢你,想来看看能不能变成情侣什么的。】

 

我没敢接茬,情侣什么的,我想这个姑娘,这个林怡是不是哪里有毛病啊,我们兜着圈子聊了很多,天气啊,电影啊,国际形势啊,收藏品拍卖啊什么的,就是没有恋爱的事儿。

 

【我得去排练了,晚上七点的票,来看吧。】

 

我接过票,她提起书包,风一样走出了旧时光。

 

《鼠标》——先锋戏剧。

 

晚上我去看了这个剧,没忘了买了一束花,在谢幕的时候想送上去,结果出乎意料,她好像是个很有名的演员,好多男生疯了似的冲上去献花,足足有二十束花。

 

她演的的确很好,故事是一个叫鼠标的男青年在时代大雨的冲刷下蜕变的故事,而她是鼠标的女朋友,有着独立精神的新女性,最终为了和已经站在巅峰的鼠标平等而立,去做了变性手术,以男儿身和他在商场上分庭抗礼,以此来强烈的表达那种升华了的极致的爱情。那男生扮相还是非常英俊的。

 

我在后台等着,但没等到,接到电话,说是已经从前门溜出去了。

 

见到面,她摘下大墨镜,俏皮的说【来啦,雷哥。】

 

【嗯,姑奶奶。】

 

她噗嗤笑了,拉着我的衣角走出了散场的人群。

 

【你是个很有名的演员啊?】

 

【小有名气吧,毕竟长得比较好看。】

 

【啊。。。】

 

【我演得怎么样?】

 

【很好啊,我理解的不算太深,这故事很先锋的,但是我想,我理解到的部分你都演出来了,而且演的很对劲儿。】

 

【那就好,走,吃饭去。】

 

仍旧是旧时光,但是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。她的妆没有卸干净,眼底仍留有一部分眼妆,但是看起来就有点慵懒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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